父母的爱情

2018-01-05 07:28:46 父母,爱情

杨震涛

父亲和母亲这一辈子

或许从来不曾说过我爱你

但那种爱早已渗透在

彼此的一举一动、一嗔一喜里

早就渗透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

一粥一饭里

1

1961年冬,18岁的父亲和17岁的母亲在大外公家第一次正式见了面。

一块洋布碎花手绢,两双棉线袜子,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第一份礼物,也是这辈子唯一的礼物。媒人和外祖母一边闲闲地话着家常,一边暗暗观察着父亲和母亲。父亲有些腼腆,母亲也很羞涩,他们只敢低着头,飞快地用余光偷偷瞄对方一眼,目光相触的那一刻,又不约而同地红了脸。精明的媒人对一切早已了然于心,临走前笑着对外祖母说,大姐,这事我看能行!

第二年,因蒋介石妄图反攻大陆,原定于年底的征兵季提前至六月。于是,阴历5月28,在槐花清淡而绵长的香味里,19岁父亲以一丈四尺蓝斜纹布,两丈黑洋布和一个枣红背面的彩礼,娶回了我18岁的艳若桃李的母亲。临上轿前,外祖母偷偷地把两个煮鸡蛋塞到母亲的手里,“带着饿了吃,可别让他们看见。”望着院子里嬉嬉闹闹的弟妹,再看看满脸菜色的母亲,她最终还是把那两个煮鸡蛋放在了破旧的被子下面。

2

没有喜庆热闹的唢呐,没有盛大繁琐的仪式,坐上了父亲借来的骡车,在外祖母的泪眼和不舍里,母亲从一个穷家走到了另一个穷家。

他们的洞房是大伯大娘临时腾出来的一间破土坯房,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床和一床半新不旧的被褥外,一无所有。父亲揭开盖头的那一刻,母亲的脸比窗棂上的窗花还要红。

婚后第五天,年轻的父亲应征入伍。母亲站在送行的人群中,目送着父亲单薄而瘦弱的背影融进一大片绿色的海洋。初为人妻的羞涩,似懂非懂的别离,母亲愣愣地望着人群,望着人群里的父亲,她迟疑着不敢走上前,只远远地,用她如水的眼眸定定地看着父亲,嘴角轻扬,这微笑落进了父亲的眼里,更住进了他的心里。后来,父亲曾无数次向我们描述过母亲的那一抹笑意,神情甜蜜而陶醉。

父亲走后,身为家中长女的母亲又回到了娘家,帮外祖母料理起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的生活。父亲和母亲就像是两条匆匆相交的直线,短暂的遇见之后,又各自按原有的轨迹继续生活着,他们的日子缓慢而艰辛。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然而,在某个瞬间,在母亲拿起针线纳鞋底的那时候,又或者在父亲仰望月亮的那一刻,他们的样子又突然会在彼此的眼前一闪而过。

3

千里之遥又交通不便的年代,识字不多的父亲和母亲,用简单的只言片语,传递着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思念。乡间的一草一木,部队的一花一叶,在最普通不过的文字里,深藏着他们最温暖的情谊。

一年后,父亲写信来,邀请母亲到部队去探亲。从没出过门的母亲,激动而紧张,期待而羞赧,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结婚那天穿的月白布衫,把乌黑的头发梳了又梳,然后又在聆听了爷爷的教诲之后,才带着一颗雀跃的心,踏上了西安开往武汉的列车。

农历前四月的田野湿润而宁静,热而不燥的微风扑面而来,有几只大雁欢快地叫着,追赶着,向北方飞去。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母亲就一直紧紧抱着那个小包袱,里面是母亲晒制的柿饼,还有爷爷给她的路费。她无瑕去看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也无心去听周围人各种稀奇古怪的见闻,她竖直耳朵,生怕一不留神错过“广水”这两个字。

4

离广水四十里的应山县军管区三支队车站,分别一年的父亲和母亲见了面,母亲远远地看着那个向自己跑来的年轻人,忽然感到一阵手足无措的慌乱——他胖了些,也高了点,原本黝黑的皮肤也似乎更黑了——总之,他和记忆中的样子好像不太一样了,这让母亲感到了慌乱和无助。母亲下意识地转身想逃,父亲上前一手接过她的包袱,一手拉着她的袖子,向站外走去。

他拉着她,穿过层层的人群,他说了什么,又似乎没有。母亲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低着头,回答了父亲关于旅途是否顺利的问题,又简单问了父亲在部队的情况。

母亲在部队招待所住了二十三天,她和父亲依然算不上熟稔,面对他的时候,她依旧会脸红,一起吃饭的时候,也照样会觉得不好意思。父亲的战友来看她,夸她漂亮时,她的脸一直红到了脖颈,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们一眼。

这一次探亲,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大姐。从部队回来后,母亲回到了爷爷家,她一边干着生产队里的活,一边还要操持家务,她比原来更辛苦了,但当她抚摸着渐渐隆起的肚子时,内心觉得充盈而满足。

5

五年后,父亲转业回家,他们又接连生下了二女二男四个孩子。

作为家中幼子,我记忆中的母亲不是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就是在厨房里急急忙忙地准备一大家人的饭食。偶尔落了雨,不用到地里干活的日子,她才会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絮絮叨叨地和大娘婶子们说着闲话。她已不再年轻,不再美丽,她会很大声地斥责自己的孩子,也会热热闹闹地和邻里讨论着来年的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