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持寸铁叩天扃?//史书的春秋大义

2019-02-23 03:35:26 叩天,寸铁,我持

文/蒋蓝

陈寅恪

陈乃乾(1896—1971)为著名的目录学家、索引学家和版本学家。他勤于访书,研考目录,编纂目录以及索引,并长期教授目录学。他的继承与创新、批判与考证、目录学家编索引、精益求精、锲而不舍和甘为人梯的学术思想,至今具有启迪意义。

在《陈乃乾文集》上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年4月1版)里,有《史的意义》一文(70—71页),刊发于1946年9月20日《大晚报?新青年》,他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史的最要目的,要把事实纪载得很真确,很详细,留给后人参考。其他字句的修饰,或体例的选择,都可算是次要。”

这本是平常话,他接着举例说明自己的观点:

但是不幸得很,《春秋》和《史记》的作者,他除了纪载正确和详细的必要条件之外,另有一种更大的目的——褒贬。《春秋》对于人物的贤或奸,嘉奖或贬斥的意义,并不明白指出,却寓意在一个字里,使全书成为哑谜式,让读者凭自己的思想去推测。《史记》则假借古人的事迹,发自己的牢骚,尽量发挥个人的褒贬。因此这两部书对于纪载正确和详细的必要条件,完全忽略了。后来司马光做《资治通鉴》,虽然尽量顾到纪载的正确和详细方面,但依旧用褒贬作为主要目标,这是中国史家一大流毒,到现在还没有洗得清。

陈乃乾先生显然是史料学的信徒,但这一观点明显天真,即便不加个人评价的史料选择剪裁,就已经浸淫了自己的价值观。傅斯年曾发表“近代的历史学只是史料学”的观点,认为“凡一种学问能扩张他研究的材料便进步,不能的便退步”;“材料愈扩充,学问愈进步”。在史语所初创时期,他又提出口号“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这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史料构成了史学,但是史识呢?缺失史识的学问,不过是思想缺席的一堆材料罢了。

俞大维晚年回忆陈寅恪先生,说他研究历史是要在历史中寻求历史教训,即“在史中求史识”。杨步伟、赵元任先生回忆说:“寅恪总说,你不把基本的材料弄清楚了,就急着要论微言大义,所得的结论还是不可靠的。”而“在史中求史识,在历史中寻求历史的教训”也正是陈寅恪治史的目的,以通识的眼光洞见过去,把对历史真相的认识提高到理性的阶段,使陈寅恪的历史研究达到了极高水平。唐代史学理论家刘知几所说的“史才、史学、史识”,在陈寅恪这里一个也没有少。

陈寅恪的众多文章里,看似纯学术的历史问题,但细察著述时间并结合当时背景,即可看出他“筹烂谋深”的苦心,那就是纳微言于大义,让史识成为照亮史料的灯。他完整地捍卫了自《春秋》和《史记》以来伟大的历史书写传统,沉郁顿挫,爱憎与褒贬,标举与鞭笞,入木三分。

陈寅恪晚年说自己“失明膑足,尚未聋哑”,认为自己晚年的著述是“痛哭古人,留赠来者”……历史不仅仅是材料的重床叠屋,历史更不是目录的编排;历史是充满体温的,历史是可以感知的,历史更是可以寄托爱憎的。中国史书的春秋大义,正在于宝贵的史识是对材料的深犁。

陈寅恪讲对古人要抱有同情之理解,理解之同情的态度,置身事外的苛求显然欠妥。在我看来,陈乃乾先生的类似观点,目前在高校里非常流行,学子们以此为堂皇学术,掩盖了最为贫血的思想,恰恰“是中国史家一大流毒,到现在还没有洗得清”。

蒋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