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调查丨一台399元路由器零元购 引他们陷进动辄几十万的理财黑洞

30岁的薛先生这一段时间总是睡不着，焦躁得甚至不得不向公司请了病假。作为一个飞行员，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明显短期内不适合飞行。

26岁的北京小伙小卢遇到和薛先生一样的困扰，半夜两点睡不着，上网去查各种各样的相关信息，家里要买车的计划最近也不得不搁置。

让薛先生和小卢情绪如此紧张的其实是一件事，他们都通过联璧金融购买了理财产品，金额分别是84万余元以及72万余元。和他们一样的投资者还有很多。他们很多都是通过参加在线上线下热销的一款路由器零元购的活动，被吸引到联璧金融APP平台上，并在之后购买了相应的理财产品。

6月下旬，上海联璧电子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旗下互联网理财服务平台联璧金融平台突然被曝出资金链紧张无法兑付。仅仅过了两三天之后的6月23日，上海松江警方通过官方微博平台发布情况通报，称上海联璧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相关人员涉嫌违法犯罪，松江警方已依法立案侦查。目前，张某等15名犯罪嫌疑人已经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警方通报。

在上海松江警方宣布对联璧金融立案侦查之后，红星新闻记者多次尝试拨打联璧金融官网上的客服电话，始终无法接通。而联璧金融官网上最新一条消息停留在6月19日。那是一条联璧集团荣获“中国互联网行业最具影响力企业”的消息，这条信息称，中国产品质量认证监督中心颁布“中国互联网行业最具影响力企业”，联璧集团名列其中。而启信宝数据显示，这家中国产品质量认证监督中心是在香港注册，其官网显示属于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社会团体，按其章程开展业务的专业性非营利性的全国性社会组织。

从买路由器到买几十万理财产品

来自北京的陈先生一开始只是为了购买一台自用的路由器。那是2016年，陈先生看到某电商平台上的斐讯路由器零元购活动，一台399元的路由器会全额返现。在路由器到手之后，陈先生看到一张联璧钱包的卡片，提示需要刮开路由器底部标签处获取K码，之后扫描二维码下载“联璧金融”APP，然后要打开APP，首页点击页面左侧的活动（激活K码），而输入K码并激活，就可兑换成功。在这张卡片上，写着活动方为上海斐讯数据通信技术有限公司，承办方则是上海联璧电子科技有限公司。

▲ 联璧钱包的兑换卡片。

购买路由器所花费的399元，陈先生大概在一个月之后收到了。但收到返现需要他在联璧金融APP上绑定银行卡，完成注册并且输入身份证号，才能在规定时间取到钱。收到返现后，陈先生开始觉得联璧金融这个平台还挺靠谱的。他在购买第一台路由器后，又开始购买其他产品。而购买了一台后再继续购买其他产品的话，就需要在联璧平台上投资更多的资金才能激活K码。而陈先生也在购买了产品之后陆续在联璧金融平台上购买了几十万元的理财产品。

在联璧金融官方微信号联璧钱包上依然挂着K码产品激活攻略。攻略上写明，支持可参与的斐讯产品包括智能路由器K2、智能路由器K2G、智能体脂秤S7、智能手环W3等等产品。攻略上还写明，新用户K码激活条件为注册并实名认证。而老用户激活条件是单笔新增投资3月期以上（包括发现商城90天及以上）定期满500元，可获取1个激活资格，每个账户最多10个。

来自江苏的薛先生是一家民航公司的飞行员。他从2016年开始知道斐讯路由器零元购的活动，同样也买了399元的路由器，在一个月后收到了返现。后来，他分别再次购买了两台路由器。一向基本都在银行购买理财的薛先生仔细研究了一下联璧金融的理财产品，发现活期理财产品利率为6.9%，而三个月到半年的理财产品利率分别是10%和12%。他觉得“这个利率说明风险是可控的。”在这样的心态下，薛先生先后投入了总计84万余元购买定期产品和活期产品。

“一开始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提现到账的速度非常快，几乎是秒到。”薛先生这样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因为觉得方便又放心，他才会陆续把自己其他的资金投入到了联璧金融上去。

除了理财还有人自己变成中间商

除了因为购买斐讯路由器变成了联璧金融的理财投资者，还有人购买斐讯零元购的产品只是为了转手再卖出去。来自山东 滨州 的赵玉强是一名脑瘫患者，手脚均无法自由活动，此前靠嘴操作电脑在网上销售网络配件，赚取一些微薄的收入。赵玉强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自己是在2016年底听济南一个批发路由器的公司工作人员说，斐讯在做路由器零元购的活动。

赵玉强从开始参加斐讯零元购的活动了解 到 联璧金融平台，却并不是为了购买理财产品。他是购买到斐讯零元购的路由器之后，得到返现，再转手将路由器以50元的价格转手卖给当地收购二手路由器的批发商。赵玉强说，一个身份证只能免费激活一台k2，要再想激活其他产品，必须投资单笔500元，购买3个月以上的定期理财产品，才能激活第二台。一个身份证可以投资4次。而投资4个500元，还可以激活一台1399元的k3，分12个月返现。投资2万元，可以加速到一个月返现。

“我并不想做理财产品，其实只是想要卖产品。”赵玉强说，在做这样的生意时，他一直帮客户垫资，客户从他这里拿货不用付钱，他用客户的身份证购买，激活K码之后，返现到账之后，客户再把钱返给赵玉强。他这样做了一年多的生意，每个月能有1000多元到2000元左右的收入。这比以前开网店只卖几百元，收入提高了很多。

由于赵玉强自己并没有太多积蓄，为了加快返现速度，他开始借钱来做投入，甚至透支信用卡，用了电商平台的借贷，总计投入了15万元。因为一个人可以购买的产品有限，他还借用了几个朋友的身份证来购买。而他购买的产品除了斐讯路由器，还有斐讯智能音箱、扫地机、比特币挖矿机等等。

到了今年6月21日，赵玉强发现联璧金融平台他绑定的工行和建行卡都无法提现了。这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现在本金十多万，路由器还有四五台没有返现回来，信用卡如果逾期的话，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上。”

▲ 投资者签订的定向委托投资管理协议。（节选）受访者供图

事实上，早在今年年初，就已经有媒体开始质疑斐讯零元购的活动了。据IT时报报道，斐讯零元购活动导致了以从事路由器K码交易的黄牛党，一些“黄牛党”不满足一台20元的盈利，不断大量囤货，不少人已经砸下几十万元重金，越陷越深。而在去年5月，因“引诱消费者购买高风险金融产品”，淘宝和闲鱼将“斐讯”作为敏感词禁止搜索。

而联璧金融遭遇“爆雷”之后，目前各大电商平台上搜索“斐讯零元购”都已搜不到。尽管在斐讯的官网平台，还保留着6月19日发出的“捷报”动态，“斐讯在6月1日至6月18日的‘ 618年中购物狂欢节 ’期间，共斩获了7.1亿元总销售额和72.2万台产品总销量。”

斐讯和联璧到底什么关系？

多位投资者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在联璧金融被警方正式立案侦查之后，他们拨打斐讯公司的电话始终是无人接听状态。红星新闻记者连续数日拨打上海斐讯数据通讯技术有限公司的总机，也始终无人接听。

但斐讯官网从6月21日开始陆续发布了多份公告，声明将会协调第三方平台对未激活K码的消费者进行K码兑换，已激活K码的消费者则由斐讯兑换。其中7月2日的公告显示，第三方合作平台为上海骏合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

▲ 上海斐讯数据通讯技术有限公司。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7月13日，红星新闻记者来到上海斐讯数据通讯技术有限公司在北京的分公司探访，该公司目前仍在正常运转。一位公司员工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现在公司在正常地兑换k码，已经激活的，需要在网上提交申请，银行卡信息、身份证信息等等都需要人工审核，每天工作量比较大。目前统一兑换的操作，在官网上都有步骤指引。该名员工表示，具体登记的数量目前还没有出来。因为（联璧金融出事后）警方冻结了相应数据，只能靠人工审核，速度可能慢一些，但审核通过后，一定都会兑付。

▲ 7月13日，红星新闻探访发现，上海斐讯数据通讯技术有限公司在北京的分公司仍在正常运转。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对于斐讯和联璧的关系，该名员工表示，联璧和斐讯只是合作方，之前的零元购也是一个推广活动。联璧卖金融理财产品都是他们自己的，斐讯和联璧的合作仅限于零元购活动。公司合作，多多少少有些信息有瓜葛，但并不是一家公司。他们只对斐讯产品的售后负责，只对斐讯硬件产品负责。

这名员工还说，他们公司开会的时候从来没有提到联璧（金融产品）的事情，金融模式和斐讯这边无关。而斐讯零元购是一种正常的模式，只需要把渠道打通。“人家的事情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 上海斐讯就 K码兑现的公告。

红星新闻记者曾试图联系上海斐讯的ceo顾国平以及其他高管，均未能联系上。其董事顾炯则在电话中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自己仅仅是公司董事，并非管理层，公司所有信息由相关部门统一发布，自己了解情况也不是特别多。

“如果不是因为斐讯，我根本不会知道有联璧金融这个产品。”多位投资者这样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在他们眼中，斐讯和联璧金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多位投资者表示，他们中间不少人开始参加“斐讯零元购”的活动并开始在联璧金融平台上理财是从2016年开始。

红星新闻记者通过查询启信宝获悉，上海联璧注册资金为16666.7万人民币。2017年5月4日，其股东层曾发生过一次变更，金伟、陈海东、韩凌均为原股东。在5月4日之后，三人退出股东序列。但金伟持股超过81%的上海勃奈电子有限公司，另一名持股19%的股东却正是上海斐讯数据通信技术有限公司。

▲ 上海联璧相关信息变动情况。天眼查截图

而另一名上海联璧前股东陈海东，却和斐讯的ceo顾国平合伙开设一家上海古寻投资合伙企业。此外，陈海东还担任上海联璧电子科技（集团）公司持股51%的重庆智豆电子商务有限公司的监事。

▲ 陈海东和顾国平合伙开设一家上海古寻投资合伙企业。天眼查截图

此外，顾国平旗下多家公司留下的电话均为一个136开头的手机号，邮箱均为zewen.lu@phicomm.com，而金伟旗下的上海勃奈电子有限公司、上海御笔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上海御竺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等公司，联系电话和邮箱也均为上述手机号以及邮箱地址。而陈海东名下一家信息系统有限公司，留下的联系电话和邮箱地址也均一样。

红星新闻记者拨打了上述几人留下的相应联系方式，要么无人接听，要么关机，要么处于停机状态，还有人接通声称打错了。

在联璧金融旗下一个微信公众号“联璧钱包”里有一篇发表于2016年1月26日的文章“联币钱包——你问我答”，里面提到了一句话“平台交易资产全部由具有AAA评级担保资质的公司（上海斐讯数据通信技术有限公司）出具担保函承诺对资产债务及债务项下利息承担无限连带责任担保保障。”

▲ “联璧钱包” 微信公众号提到， “平台交易资产全部由具有AAA评级担保资质的公司（上海斐讯数据通信技术有限公司）出具担保函承诺对资产债务及债务项下利息承担无限连带责任担保保障。”

而多位投资者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很多投资者相信联璧金融的一个很重要原因，是因为曾经看到过一份由斐讯方面出具的担保函，这份担保函上写明，上海迅恒投资咨询公司与上海联璧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所运营的网络金融信息平台实名出借人达成债权转让关系，获取该平台实名出借人出借资金，公司同意为其在该主合同项下全部债务提供保证责任担保。而这份担保函落款日期为2016年4月10日。

▲ 担保函

通过查询启信宝可以发现，这家上海讯恒的一名前股东徐锦贤，恰好是上海斐讯的前董事。去年11月8日，徐锦贤卸任董事一职。而在2017年12月29日，徐锦贤又不再担任上海迅恒的股东。

关于此案的最新进展，7月23日下午，红星新闻记者联系了上海松江公安分局经侦支队。一名工作人员表示，联璧金融案件目前仍在取证调查中，相关信息依然以此前发布公告为准。

红星新闻记者丨 赵倩 发自北京

编辑丨冯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