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一成不变信仰生活的人间

2019-01-21 20:56:33 一成不变,信仰,人间

没有太多伟光正形而上的念想

随性热烈

实用主义

安逸着巴适着……

JIC投资观察(JICTIMES)原创文章

2008年5月,汶川大地震后一周多,出差成都。

领导的女儿刚上小学,天天关注抗震救灾前线报道,语重心长地交待:你们,千万别给灾区人民添麻烦!

公司在灾区有几处承继房产,买财产保险时鬼使神差加了地震险,需要在第一时间和保险经纪公司前往现场核保。

保险经纪是个小公司,总经理电话沟通时好说歹说坚决要到机场接机。某总是个中年男子,头发蓬乱,面色沧桑,但眼神温和清亮,姿态诚挚友好,奔波但不厌世。

他带我们穿过一片灰头土脸的车,径直朝一辆半新的夏利走去。到跟前才发现,他的车,是旁边那辆几近报废的奥拓。

此后两天,搭乘兄弟单位一辆有抢险救灾通行证的吉普,去了汉旺、什邡等地核查资产。房屋倒塌,街道堵塞,钟表停摆,停工停课。但路边临时锅灶麻辣烫、回锅肉照样吃起来,并不见哭天抢地的情形。四川人,是“云在青天水在瓶”的实践族。

比起重灾区的混乱纷杂,成都比较冷清。兄弟单位的同志们还有亲历大事的兴奋后遗症,描述大楼的左飘右移和人员的逃生仿佛在谈一件趣事。

酒店里除了我们只见到一队志愿者,餐馆也没有多少客人。当地人倒是稀有逃离成都的想法,反而说成都是福地,商品房又在降价促销,劝我们不如顺手在成都买套房。

此后也出差,办会,过境……匆匆来去,夜夜赶工,未及对成都有些许认识,颇为遗憾。

十年过去了,成都欣欣然活着,变着,丰富着,乐享着……2018年,研究了诸多投资案例和不断推陈出新的城市名片后,终于再次前往认真触摸这城市。

成都,是融合了历史、文化、时尚和烟火的人间,是坚持活在当下的模范。

成都前传是古蜀。

李太白《蜀道难》中总结“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蚕丛及鱼凫,开创了古蜀国建国大业,后两句四万八千岁则是太白爷一向浮夸风,但也说明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古蜀国在相对封闭的盆地中,发展出了独特的古蜀文化。

三星堆和金沙出土的城镇,人物,金及青铜器,祭祀场景,符合学术界对文明的界定。《华阳国志?蜀志》记载,蜀人的先王蚕丛“其目纵,始称王”。

三星堆人像面容(纵目)和发型的神奇和古埃及法老有一拼,而金沙出土的“太阳神鸟”金饰则成为中国文化遗产标志。

古蜀文化渊源扑朔迷离,出土文物精彩绝伦,消失得决绝神奇,又没有文字,给认知和研究带来巨大困难的同时,也给参观和审美带来巨大震撼。

遗憾的是多次赴蓉都未来得及去三星堆和金沙,只在回京后到国博看了“古蜀华章”展览。布展很精彩,三星堆文化、十二桥文化、青羊宫文化,将古蜀文明作为一个整体来观察。

但估计考虑到当地博物馆仍需持续开放,虽然国博展品十分精美,并不见三星堆的镇馆之宝金杖、纵目人面具、大立人和摇钱树,也没有金沙的太阳神鸟金箔、大金面具和太阳冠小立人,实在是要招惹大家必须再去一趟成都。

东周末年,蜀王开明九世从广都樊乡(今双流一带)迁往成都。《太平寰宇记》记载,周王迁岐,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成都”之名乃向此致敬而得。

此后两千多年,成都城名未变,城址没有迁移,这在中国所有城市中绝无仅有。成者毕也、终也,成都就是最后的都城,想来真是福地!

公元前316年,古蜀国亡于秦。东晋史学家干宝《搜神记》记载,秦张仪造城,屡建屡塌,忽见大龟浮江而至东子城东南隅而毙,依龟筑之,终于建成。成都谐名龟化城,而成都人互称的“龟儿子”亦由此而来。

汉武帝时期,在巴蜀地区设立了益州,成都是益州刺史的治所,此后大都沿用此格局,唐代所谓“扬一益二”,并不是成都改名益州。

明皇入成都避难,李白在《上皇西巡南京歌》难得谄媚:“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能及此间无。”

后蜀孟昶为讨才貌双绝花蕊夫人欢心,命人在城墙上遍植芙蓉树,一到秋天,四十里花开如锦,别称芙蓉城,这是“蓉城”的来历。

可惜匡胤老兄为花蕊夫人远征,孟昶自缚请降,花蕊夫人一气之下写下“十四万人齐解甲,也无一个是男儿”。

公元1644年,张献忠入成都,两年后清军攻入四川,两军激战,成都全城毁于兵燹,一座繁华似锦的名都五六年间竟断绝人烟,成为麋鹿纵横、虎豹出没之地。

现今成都老城的格局基于康熙、乾隆年间的两次重建和扩建。湖广填四川,慢慢恢复了生气。

成都历史上无太强势持久的政权,也不是厉兵秣马之地。 唯一三分天下的蜀汉,也不过两代而亡。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蜀汉,性格比较无机乏味,危机感强,出师再出师,心灵与肉体都比较沉重,与成都格格不入。

成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兵家意识弱,没有抹杀个性的隐忍,文化、生活欲望强,精神与物质从来都不冲突,从来不会互相嫌弃。

远有才女卓文君当垆沽酒,司马相如掌着柜的同时还洋洋洒洒写着《子虚赋》。近有李劼人杜撰着天回镇第一美的少妇蔡大嫂,还和厨艺高妙的夫人研发小雅菜馆的厚皮菜烧猪蹄。这样暖乎乎的理想生活,何尝不是中国梦!

成都是一座自由都市,工商业历来比较发达。以工商为骨,文学为肉,艺术为血,不同于中原一统江山的坚韧气质,也没有北方民族征伐占有的霸道,2000年来一直松弛而活泼,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作为商都,商人不需要政治家的远大抱负,也不需要兵家的坚忍不拔,却拥有与生俱来的幽默与明朗,灵活与变通。

西汉时期,成都丝织业空前繁盛,设置锦官城,并衍生了蜀绣,“锦布绣望,芒芒兮无幅”。

汉文帝时期,成都已有“文翁石室”书院,涌现大批文人才子,但巴蜀人文底蕴一直有非中原“正统”烙印,从司马相如、杨雄到陈子昂、三苏,身上全都有“非典型”文人标签。

唐宋时期,成都的造纸业、印刷业一枝独秀,北宋富商首创“交子”纸币。同期也是文学艺术发展的巅峰,音乐、歌舞、戏剧和绘画已非常繁盛。

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杜牧、李商隐、韦庄都留下了名篇佳作,还出了个女校书薛涛,与韦皋和元稹留下了热烈而遗憾的爱情唱和。

因为要调研城市更新项目,特意挑了个老城区的设计酒店,崇德里。

图片来源/一筑一事

摄影/牧之、一见摄影

穿过太古里熙攘的人群,沿着龙王庙低矮的老房子,一片烟火气中拐入镋钯街。

镋钯街在2018英国权威旅游指南杂志《Time Out》评选出“全球最酷50城市街区”中排第19,超过上海法租界(29)、香港湾仔(35)和北京三里屯(49),50街中包括纽约曼哈顿、伦敦佩卡姆等著名街区,而马德里的Embajadores街区位列榜首。

所谓酷,应该是多元包容而又强烈本地化生活化的,传统中透着丰富,平实中闪耀着真理,柔和、从容、无言而自信,让人着迷而沉醉。

左找右找,一座欧式公厕旁边,青灰色石板路突然入眼。

图片来源/一筑一事

摄影/牧之、一见摄影

崇德里始建于1920年,曾是李劼人的嘉乐纸厂旧址,也是抗战时期四川文艺界人士的聚集地,最后作为崇德里小学校沉寂下来,汶川大地震因墙体震裂而成危房。

改造比重建费时费力费钱,为的是保留慢生活的老成都气息。60余米的青石板小巷,谈茶(tan ca)、吃过(ci guo)和驻下(zu xia)三个独立又融合的空间,由三个百年老院子和一栋80年代教工宿舍改造而来,完美地保留了老成都“外壳”与“骨架”。

房檐尖,墙体糙,梁柱依旧,木门嵌在青石墙里,内里则是德国、丹麦和日本融合的现代简约风,纯白纯方的洗手池和浴缸,Bulthaup整体橱柜,Hans.J Wegner的椅子,Ingo Maurer的吊灯,舒适而貌美。

设计师和主理人是旅居海外多年的返乡艺术家,打造现代都市中的一条回家路,这条路,走向休憩空间,也走向游子内心,芥子藏须弥。

这样雅致的设计酒店,和旁边的老旧居民楼,不足五米距离。

摄影/红英

崇德里项目改造经得起全面推敲,运营却难以恭维,所有员工都像临时拉来顶班的,前台手忙脚乱,解决不了任何突发情况;“谈茶”小哥十分冷淡,好像我欠了他工资;“吃过”的早餐勾不起食欲,豆浆和油条还算香浓,想多要一份却没有了。除了“驻下”的12间客房入住率很高,“谈茶”和“吃过”门可罗雀。

也许一个太随性的城市比较难培养职业化的团队,而成都不是上海,鲜活的镗钯街,并不能给过于精致的崇德里提供恰当养分。

镗钯街的老建筑、日料店和咖啡厅,充满年代感的杂货店、卤味店、小吃和水果摊子,来来往往的日常,丰富而便利的生活,让我看到活色生香的成都,看到成都流动的历史,看到无言中生出的无限活力与希望。

在这儿,时间与空间都不大重要,日复一日,有滋有味。实在留恋卤味店和新鲜水果摊子,返京时破天荒不怕人嫌弃带了一大包油腻的卤货和一大袋子阳光玫瑰青提,太新鲜,太好吃,真便宜!

检讨在宽衢大道紫禁城边的二手生活,真妄想着把这一条街打包带走!

宽窄巷子和锦里,游人如织,除了建筑风格,看起来和王府井、南锣鼓巷差不多,流淌着最无趣的热闹。翟永明的白夜酒吧,也褪去了新锐的锋芒,苟延残喘。

成都永远都在推陈出新,时尚感和消费力不输北京上海,最新最潮最有味的是大慈寺片区之远洋太古里。

大慈寺始建于魏、晋,极盛于唐、宋,因其历史悠久、文化深厚且高僧辈出,被誉为“震旦第一丛林”。南宋末毁于火灾,明末复毁于战火,清晚期重修,占地只剩40亩,现如今只剩27亩,仅有繁盛时期的五十分之一。

大慈寺片区还有清末明初的6处保留建筑,以及数条沿革几百年的历史街巷的名号与脉络,整个片区复兴前有气无力沉寂着。

比起临近九龙仓IFS和铁狮门晶融汇的一味国际化现代化,远洋太古里才是真正有成都韵味的现代建筑。

设计师郝琳博士在北京出生长大,复往欧美受教育,通晓现代建筑手法,带着强烈的文化哲思,将历史、文化、建筑、街道、园林风水和本地生活方式打散重构,注重的是街区人与人、人与环境的沟通和温度。

太古里超越了单纯商业,成为城市肌理的一部分,唤起了老成都的新活力。

太古里有丰富的商业品牌和体验空间,包括某些超大牌的亚洲旗舰店。老建筑也得到了保护性修复并全部投入使用,恰当的使用才是最好的保护。

成都的麻辣完全不暴力,只是为唤醒味蕾,从而去感知丰富的独特的味觉层次,而嫩韧鲜脆则是那样年轻鲜活,兴致勃勃,仿佛成都从来不曾老去。

配菜最佳当属莴笋尖。南方的莴笋不似北方的粗大寡白味淡,而是娇小碧绿润透的,正如成都女子的活泛水灵。

菜场的莴笋大都将顶着些许菜叶的笋尖切下单卖,或曰凤尾,窃以为是火锅收尾之绝配。

先在清油锅里烫一个,外表的麻辣裹着内里的清甜,加上欲拒还迎的微脆,滋味层层递进。再在骨汤里烫几个,淡妆香甜。微倦,来碗甜豆花,火锅也渐渐平息,沉沉睡去。

第二晚,忍不住又去了谭鸭血太古里店,令人发指地等了1个半小时,中间去转了副食店,辣椒花椒有10多种,煎炒炖煮泡,用途各不同。还去买了袋现炸酥肉,刚出锅,炙热,夹到纸袋里,撒上辣椒面,大约是等饿了,吃出了儿时过年不打折的欢喜。

谭鸭血的有料锅底真的有料,堆满了花椒、辣椒、细碎的黄姜、蒜蓉、浓缩老汤牛油,还有卤豆腐干、鹌鹑蛋和几片鸭血,招牌谭公鸭血8元一份。大约因口味不坏,价格公道,从中午到凌晨,生意异常火爆。

随时看到抱着几个月大或蹒跚学步的婴儿吃火锅的当地人,对于成都人,火锅是戒不掉的日常,育儿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需要小心谨慎的事儿,而市井中长大的孩子,接地气生命力反而更强盛。

和出租司机聊了聊,他们并不在意什么必吃榜网红店,本地人爱吃嘴刁,能活下来的火锅店应该都不差,有些非连锁的反而有自己的独到之处,需要有当地朋友带着才能在深巷寻到。

中国人得意时信儒教,失意时信道教,绝望时信佛教,教义与己相背时会说“人定胜天”,信仰危机在于常常变来变去。

成都人则一成不变地信生活,没有太多伟光正形而上的念想,随性热烈,实用主义,安逸着巴适着……

一辈子,也值了。

本文作者赵红英,就职于中国建投集团。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JIC投资观察立场。